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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转帖] 【人文】相州王氏兄弟作家的两岸人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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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人文】相州王氏兄弟作家的两岸人生

有一对“红”、“白”色彩分明的作家是兄弟。他们都出生在山东省诸城相州镇,都在相州王氏私立小学接受过初级教育。他们是王愿坚和姜贵。

  王愿坚,曾经斐声中国文坛的红色作家,现今多少人的中学时代是读着他的《七根火柴》、《党费》长大的,他编剧的电影《闪闪的红星》曾照亮一代人的青春梦想,潘冬子、胡汉三成为那个特殊年代的标识与图记。他的妻子是茹志鹃,女儿是王安忆,三人均为我国知名作家。

  姜贵,本名王意坚,1921年在济南读中学,后参加北伐并加入中国国民党。1937年参加国民党军队,后为汤恩伯总部成员。1948年全家到台湾,1980年逝世。一生著有二十几部长篇小说,其中《旋风》、《重阳》较著名。著名学者夏志清说:“《旋风》实在是中国讽刺小说传统--从古典小说到近代作家如老舍、张天翼和钱钟书--中最近一次的开花结果。”

  六伯父王翔千

  相州王氏是琅琊王氏的后裔,是当地有名望的封建贵族。王家遵循兄弟排行的家规,王愿坚与王意坚一支,以“坚”做名字的十五堂兄弟大排行,是第四代同一个祖爷爷的堂兄弟。王意坚排第七,王愿坚排第十四。姜贵出生于1908年,王愿坚出生于1929年,姜贵比王愿坚大21岁,姜贵离开家乡时,王愿坚还没有出生,两人连面都没见过,两兄弟并没有直接交流与对抗的机会,是血缘与家族把他们连到了一起。

  王氏兄弟两人各自走上的不同的人生道路与一个人密切相关,那就是山东的共产党创始人之一,他们共同的六伯父王翔千。王翔千早年毕业于北京译学馆,学德语,姜贵的嗣父王鸣韶也是学德语的,那时山东是德国殖民地,学德语比较容易找到差使,却没想到他们学来了马克思。姜贵少年跟着王翔千在济南上学,从中国共产党创立之初就参加并目睹了他们的早期党内活动,与中共一大代表邓恩铭是同班同学。

  年幼的姜贵刚到济南读书,就是由伯父王翔千照应的,然而,他们之间关系却并不愉快,“对于我被录取在预科,他曾经大发牢骚,怪我:‘到底你在小学里读的什么书!’而且逢人辄道,务必让我在人面前抬不起头来。”

  其后,姜贵被王翔千派到王家的另一支、国民党人王乐平等在青岛创办的胶澳中学读书,原本希望他在国民党那边看看光景,做个卧底,没想到他趁势加入了国民党一边。

  既然出自同一家庭,姜贵从小所受的家庭教育应该与王愿坚是差不多的,那就是“长辈的命令绝对不可以违背”。王愿坚与王翔千的血缘关系比姜贵更近一层,王愿坚的父亲王振千是王翔千的胞弟,两家长期住在一个院子里,形同一家。王翔千培养共产党人就是从自己的女儿、儿子、侄子、学生开始的,他1925年推荐到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的就是他的女儿王辩。王辩是山东第一位女共产党员,在莫斯科中山大学与邓小平和蒋经国同班。王翔千还送去了侄子王懋坚(王愿坚胞兄)。那时王愿坚还没有出生。

  弟弟王愿坚

  如果说,王翔千对姜贵进步的强烈要求加强了姜贵的叛逆心理,最终把他推向国民党阵营的话,那么他和他的革命思想却是牢牢吸引住了王愿坚。

  王愿坚个性很像他的父亲,内敛温顺。适逢日本侵略中国的战争,他就读的相州王氏私立小学不但被日本鬼子侵占盖起了炮楼,日本鬼子还在那里推行奴化教育,幼小的王愿坚因为每天到校不肯给日本国旗敬礼而几乎天天挨耳光。国难家仇,使他在伯父与哥哥、姐姐的影响下,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共产党的阵营中。不仅如此,王愿坚的这条命还是他伯父王翔千捡回来的。据他家人回忆,王愿坚是王振千的第二个男孩,出生后就生病,眼看着不行了,王振千以为孩子已经死去,就抱出去扔到了村外的土坡上。乍暖还寒的三月天,原在济南的王翔千因遭敌人通缉匆匆逃回故乡,傍晚进村时发现了土坡上的孩子,看孩子还有一口气,就抱回了家。回家一打听,没想到竟是自己弟弟的孩子,是自己的亲侄子,这个大难不死的孩子就是王愿坚。

  王翔千早期着力培养的两个侄子王意坚(姜贵)与王志坚(后出家)都令他极为失望,其后他早期送到莫斯科留学、重点培养的王懋坚也倒向了国民党阵营,但这都不能动摇他坚定的共产主义信念,他考虑的只是自己的方法有问题,认为“青年人要目不二视,耳不二听,像一个殉道者一样,一无牵挂地为共产党贡献其生命”。他是这样想,同时他也这样行。

  1944年7月,年仅15岁的王愿坚与堂弟仅13岁的王愈坚就被以“贴邮票”的方式寄到山东军区驻地日照县参加了八路军。王翔千的实践终于在两个小的身上成功了。从此,王愿坚再也没离开过部队,至死都是以军人的身份盖着党旗去世的,忠心耿耿地为父辈的理想奋斗了一生。

  国难当头,忧患重重的时代,王翔千把自己的六个儿女、侄子及家族子弟们都投入到了革命的洪流中,王家子弟都在抗日战场上为国家民族奋斗牺牲,奉献出了他们的青春、热血与才华。

  王愿坚曾回忆自己的写作:“我学着写的几篇东西,大体上都是革命斗争故事;我学习写作也是从听故事开始的。早在童年时代,在听《聊斋》、《今古奇观》的故事的同时,就听过一些自己的父辈和兄弟们参加革命斗争的故事。”“革命前辈的精神光辉照耀着我们幸福的生活,照耀着一代又一代后辈的道路。我以为,积累和接受革命前辈留下的精神财富,是我们后代应尽的责任。”

  从他这些近似虔诚的对父辈精神的崇拜与信奉中,我们不难看出,部队不但是他的战斗集体,而且是他的日常生活。他是一个忠诚的父辈精神的继承者,苦心孤诣地为先辈的理想奋斗牺牲,崇敬与服从是他的性格特点,这也是他作为那个年代部队作家的必然的特点。王愿坚一直到去世都是职业军人,始终以军人的身份生活与写作的。

  哥哥姜贵

  哥哥姜贵在海峡对岸借助文学更深地走回了自己的家族,作品里常活跃着自己家族和家人的影子,不仅《旋风》前半部分几乎变成家族纪实文学,《重阳》中也时不时夹杂点家乡人物、典故。弟弟王愿坚在家门口却回避了家族与自己的生活,一心一意写他人的生活、他人的故事。他苦心孤诣,写得艰难而辛苦,要在大量的矿石里淘金寻宝。而哥哥姜贵写的就是矿石不是金,写起来也就自在、洒脱得多,文章多是自己熟悉的人物与掌故,笔端下时时流露着浓浓的对故乡的眷念与怀旧的伤感。

  但无论是叛逆还是顺从,崇敬还是反思,他们都是站在同一父辈的肩膀上,身上流着同样的血,是同一棵树长出的两个枝杈。

  王家兄弟二歌,互为其喉,互为其鼻,说来令人颇多心酸怅惘,正是那个特殊年代、特殊世情的一种特殊展现。正如今天,我们只有借助姜贵才能读懂王愿坚,而借助王愿坚,我们也能更深刻地去理解姜贵。

  值得一提的是,姜贵在台湾、在写作中,经常处于的是对过去的、故乡亲人的怀旧中的孤独感,生活并不如意,晚景极为凄凉。而王愿坚也在历次的运动中备受磨难,在土改时,山东极左的土改政策,不管他伯父是共产党创始人,因为他们是地主出身,他的父亲王振千就被扫地出门,在外逃荒要饭3年,姐姐被剃成阴阳头游街,其后几乎历次政治运动,王愿坚都没逃过挨斗的命运,《七根火柴》为什么没写成“八”根,都会给他带来一场厄运,地主黑五类的身份在文革中使他受尽劫难,因之性格更为内敛谨慎,噤若寒蝉。王愿坚的女儿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伯父在台湾,不过,已年届退休的她还是心有余悸地说,要是早知有这么个伯父,我当兵或其他的前途可全都完了。也许正是他们的互相“不知”,成为那个特殊年代他们自我保护的一种特殊方式。

  姜贵虽然加入国民党,但并不是一个坚定的三民主义的信仰者,姜贵在《重阳》自序中说:“我出身于一个小资产的药商家庭,我习惯于承认以合理的经营求取合理的利润,而要求享有不受干扰的个人的,以致家庭的私生活。”

  从他的自传也可以看出,与其说姜贵是反共,不如说他是反对伯父王翔千,而那个年代,反抗父权正是“五四”以来青年人的重要思想潮流,巴金的《家》等反抗封建父权的作品引一时思想风尚。比之巴金他们,姜贵其实顺从多了。也因此,他的小说更多表达的是自己家乡、家族的世俗、寻常生活,只是因为自己出身于历史旋涡中的政治家族,使他的小说无可避免地染上了政治色彩,他小说里的共产党员,不但正派,而且高尚,是台湾那个年代难得的为共产党员的正名,其实,他更多的是一个自由色彩较浓厚的怀旧、怀乡作家,一个充满着离乡游子的苦闷情愫的知识分子。

  王家这对“红”、“白”兄弟作家,生未谋面,死未聚首,在这后辈的叙述里藉着他们的文字相遇相知,也是文学家族该归属的文学重逢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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